无良作者决心填坑。前文:一、二
#开始的开始,英雄也是熊孩子。
再遇到叶修,是在他回到蓝雨之后。彼时坊间新传朝中有异,而他向喻文州报了在杭州城郊的遭际,却鬼使神差瞒下了那人的长相。不过他的掌门似乎打定了主意要置身事外,听完半句话不问,反倒挥手给了五天假,要他好好养伤。
其实他的伤早被叶修给的药养好了,但白来五天的清净,何乐不受。
可惜的是,人在江湖,红尘便斩不断。
蓝河顶着广府温吞的冬阳,嘴里念念有词:“城东老张家的鸡仔饼,李阿婆摊上的河粉,玉祥斋的烤鸡……嗯?……大春要什么来着?”没想完,他就被撞了一个趔趄。
后头有人怒气冲天地叫:“站住!偷东西的小贼!”前边的小贼回头洒出一把铜钱,趁乱就溜。
蓝河匆匆一瞥,大惊:叶修?!
惊悸未收,他已经拨开人群追了上去。
叶修正在躲嘉世的眼线,奈何人生地不熟,对方如同一群蚊蝇怎么也甩不掉。突然手腕一紧,他正要反应,就听那人说:“我是蓝河,跟我走。”
不愧是地头蛇,七弯八绕就窜进了一家后院,而后手脚麻利地关上门。一串动作行云流水,可等他回头对上叶修时又不自在了。蓝河斟酌两下,说:“这里平日没人来,你且躲一会儿吧。”
叶修揉着还带残温的腕子:“原来一会儿之后还要赶我走啊。”
他这么一说蓝河便哑口,一双眼盯着叶修欲言又止。
而叶修又说:“你不该救我。”
“我现在被嘉世的人紧盯,你三番两次跟我扯上关系,到时候把自己搭进去,哭都来不及。”
蓝河目光一凛,“我进蓝雨,修武道,就是为了行正义事。既救了你,就不怕他们找上门。如果叶大侠觉得我是贪生怕死之徒瞧不上眼,还请自便,权当我自作多情。”说罢便作势要走。
叶修一胳膊挡住他去路,嘴上讨饶:“别别别,蓝少侠侠肝义胆,是我小人之心。你看我身上的钱都当街撒了,蓝少侠如若不留,我可当真无处可去了。”他眉眼温柔,扮可怜时尤其生动。
蓝河向来是嘴硬心软,然他逋一回身就见叶修捂着心口身形不稳地歪倒,顿时一个激灵,忙又拖又抱把人弄进屋。
叶修额间似有若无浮现出一道魔纹,他没晕,一双眼半眯着盯住蓝河。蓝河被里头压抑的欲望与杀机吓得心惊,于是手一抖:“你……”紧接着就被叶修一把推开:“出去。”叶修攥拳兀自忍耐,颈间青筋毕现:“把门锁上,去找喻文州。”
他还没去,喻文州就找上门了。他的掌门见他与叶修在一起露出一丝讶异,倒也没说别的,只挥手设了结界,叫他去外面守着。一守就是几个时辰,蓝河心里焦躁,先是想到关于叶修入魔的传言,和他身上隐隐浮现的魔纹,接着又想起那群在杭州遇到的没有生气的杀手,以及现在喻文州的来访,踱了几步又想,不知叶修到底受了什么伤,于是时间过得格外漫长。
房门打开时已经夜深,掌门叫他:“蓝河,进来。”
蓝河深吸一口气,抬脚进屋,走到喻文州跟前扑通一声跪下:“弟子知情不报,自知有罪,请掌门责罚。”
喻文州没表态,蓝河也不动。叶修坐在一边,伸手想拉他起来:“有话好好说,先起来。”
蓝河躲开他的手,怪倔:“请掌门责罚。”
喻掌门眼神往叶修哪儿去了一瞬,说道:“这么大的事知情不报,是该罚。但念你是出自好心,便只罚你在此处思过三个月。”
蓝河一愣,抬头,就听喻文州接着说:“起来吧,这些时日好生照看叶前辈。”
喻文州一挥衣袖,便只剩他与叶修两个人干瞪眼。叶修比他自在,拍拍床铺准备睡了,还不忘招呼他一起。
蓝河满肚子疑问憋得难受,难受得叶修都看不下去,于是往床上一靠,大方道:“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。”
蓝河问:“你受了什么伤,为什么症状如此奇怪?”
“不是受伤,是中了尸毒。”
“如何能解?”
叶修叹气:“无解。”接着又说,“也不是当真无药可解,只需从今往后做个普通人,再不运功动武,也不会毒发,否则……”
“否则怎样?”
“丧失心智,堕入魔道,而后筋脉尽断而亡。”
蓝河轻声道:“那你,是否,是否……”说了半句便问不下去,叶修接过话头:“自然是动过手了。”
“谁下的毒!”
问的人咬牙切齿,中毒的人反倒云淡风轻,反过来递上一杯水安慰他:“莫急莫急。”
蓝河水杯怒扣:“是不是陶轩那帮人?”
“为什么、他们、为什么要下如此毒手?”
叶修低头苦笑一声:“堵了他们的人间富贵路,自然要把我挪开。不过遇见我这么块臭石头,也算他倒霉。”抬眼却见蓝河两眼通红,于是忙道:“你先别哭,我还死不了呢。”
蓝河将信将疑地把眼泪憋回去:“真的?”
“是啊,你们喻掌门灵术修的好,帮我捡了半条命回来。”
蓝河又问他日后作何打算,叶修沉吟半晌,只道要把十年前的事了结。
十年前……十年前的叶修……十年前与叶修相关的只有一件江湖大事。“可与当年的白山湖之战有关?”蓝河问。
十年前蓝河未入修行门,那时出了一个妖道,身边养着一只专门食人心魄的妖兽,且能控制人的欲念,一人一兽为恶人间,暴行罄竹难书。后来各门派与他酣战五天五夜才斩杀妖道,并将妖兽镇压在白山湖底,最后的封印正是由当时初出茅庐的叶修下的,他也因此扬名。
“那人不是已经死了?妖兽也被镇压,怎么还有没解决的?”
“是啊。”叶修道,“人是死了,可镇压妖兽的封印只有十年期限,十年之后须得再次封印。”
“那你……”蓝河想说那你趁它还没逃出时再封印一次不就好了,但一想到叶修现在身重剧毒毫无办法,便没了声,人也蔫儿了。但他一转念,又说:“怎么才能封印它,你,你把法子告诉旁人,让他代你去?”
叶修道:“如此倒好,可惜我并不知道封印它的法子。”
“不是你?”
“不是我。最后那一记封印,是,我的一位朋友下的,用他自己的一身血肉和毕生修为作印。”
他年纪轻轻就死了,可惜没人看见他的丰功伟绩,自然也没人记得他。
“那时我身受重伤,其他人或受伤昏迷,或被困在幻境之中,我以为此战必输无疑,他却忽然出现。”叶修躺在床上,听声音似乎累极,停顿之后接着说,“他说,留予我十年时间,要我想出法子解决它。”
“他来时无人知晓,走时也无人知晓,于是世人便当叶修是大侠客,是大英雄,却不知道他只能看着自己的朋友灰飞烟灭。”
蓝河第一次听白山湖之战的当事人亲口陈情,还是这样的秘辛,心绪震荡,半天找回自己的声音,道:“你那位朋友绝对是位英雄好汉,可你也毋需妄自菲薄。”
“如果他还活着,兴许就没我什么事了。”叶修嘴角浮起一丝淡笑,并不忌讳,“可惜他是个痴心人,怕只会呆在深山老林里琢磨如何将灵修、药修、武修三家合流。”
他自小立志要修武道,做一代名家。家人不许,他便偷偷离家。后来,不打不相识,他结识了一位少年,并互引为知己。这少年名叫苏沐秋。再后来,苏沐秋领着他拜了自己的师父为师。于是,好友就成了师兄。叶修心有不甘,便讥他是自己想当师兄才让他来拜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游侠为师,因为他的师父统共只有两个徒弟。
苏沐秋听罢也不恼,反呛他说自己妹子也算得是师父的半个徒弟,你应当再叫苏沐橙一声师姐。叶修自然不干,两人又一通打。打完,苏沐秋悄悄向师父告状,说叶修看您不起。师父笑笑,罚他们连扫半年门庭,看得苏沐橙咯咯直笑。
那时叶修问苏沐秋学成之后打算如何。对方看也不看他,闭着眼说:“学无止境。”
叶修又说,学无止境,但师父的本事却总有教完的一天,到那时,不如你我一起下山立个门派,求道授徒,凭我们的本事,一定是天下武道第一家。
苏沐秋听罢哈哈大笑,笑完,揉着叶修的头毛,道:“现今修真者分武修、药修、灵修三个流派,其中武修者最多,名声也最好;药修次之;灵修者最少,因它最难得道,又因灵术多用符咒,不如武道板正,常被讥为阴邪之术,被人瞧不起。”
“师弟想入世行侠仗义,修武传道,而你师兄却只想有朝一日可以三家合流,相互助益。”
拜师七年,叶修自认师门已无所可学,请师父让他出师下山。
他师父掐指一算,神色不善道:“你入世不出三年必有大劫,介时性命难保,留在师门或能幸免。”
叶修心意已决,他道:“按师父说法,既然是劫,如何能躲。况且弟子只信事在人为,不信命数天定。”
他听见师父一声长叹,而后又说:“我只有你与沐秋两个徒儿,见不得你们谁魂飞魄散,你若执意要走,我便当从未有过你这个徒弟。”
“哪怕如此,你也要走?”
叶修三拜:“要走。”
他走时在凌晨,谁也没告诉。出了三里路,苏沐秋气喘吁吁地追上来。两人相顾无言,苏沐秋气哼哼地扔给他一杆长矛:“此为却邪,拿着它好好练你的武道,等我铸成千机伞便来找叶大侠一战,到时可别输给我。”
叶修没了师父和师兄,但他还有一个挚友。
两年又十个月,他在白山湖之战被困在自己欲望织就的幻境中,重伤,以为自己果真大劫将至,不料苏沐秋犹如神兵天降,将他拉出幻境。最后血肉心魂全数散尽,才压下了那头以恶灵豢养的妖兽。
叶修握着千机伞,轻声说:“你还欠着我一战呢。”白山湖风平浪静,无人应答。
其后三年,叶修坐镇嘉世,风头无两,只是每当他谈起镇压白山湖妖兽一事与自己无关时,旁人总笑称是叶掌门自谦,怕功名招来俗务才编了个谁也没见过的友人出来。于是,叶修把千机伞收进库房,不再提了。嘉世不需要苏沐秋,江湖也不需要苏沐秋,只要一个活着的“英雄”主角叶修,就够了。
他一直想不通苏沐秋为什么会来,直到苏沐橙半年后找来才知道。他这位好友兴趣广博,占天估命的本事也不差,又了解叶修,吃准了他难逃一劫。
“哥哥说你只会笨功夫,一定打不过,所以他必须来找你,都快把师父气死了。”苏沐橙耸耸肩,“师父还说,哥哥苦修灵术就是为了给你这个不争气的算命。他天天黑着脸,把我也赶出来了。”
叶修抹掉苏沐橙的泪,拍拍她的脑袋,说:“你还有个哥哥呢。”
说着,他就听见耳边哐嘡一声巨响,吓得立马睁开了眼。等睁开眼,看清了眼前陌生的床帐,他才记起自己身在蓝雨,此时已是十余年后,还有一堆烂摊子等自己去收拾。
门外动静还没停,听声儿像是铜盆在地上滚,还有人压抑的抽气声,这屋子里只有他跟蓝河。他便扬声一叫:“小蓝,大早上的干嘛呢。”尾调稍稍上扬,清晨懒洋洋的语气里藏着点不自知的欢喜。